從那天以來過了兩三天都沒有看到新田和油田。
住在公寓裡與左鄰右舍的互動大概就是這樣吧。

生活步調不同的話幾個月都見不上一面的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現在想起來剛搬來第一天就去了油田的房間,
有點非現實的感覺。


想到要拿書還給那個油田就開始鬱卒。

不過跟他借的漫畫確實替我殺了不少時間。yun_4654.jpg
第一神拳的確很有趣。
其實我也練過拳擊。

 

 一轉眼就到了要進入公司的日子。
我就是為了這個而離鄉背井開始一個人生活的。

 

早上,我穿好西裝,繫上領帶。
走出玄關時在心中低語「媽,我會加油的!」

公司離家只有三站。因為是第一天所以我提早出門。
電車搖晃著。從今天開始我就這樣每天每天搭著電車去上班,
然後年紀漸增‧‧‧ 一開始亂想就沒來由的不安了起來。
母親的臉在眼前浮現了又消失。

 

 
我進的公司是某中堅的影像製作公司。
一起被招收進公司的同期有七個人,大家都是新卒(大學畢業生)
進了公司剛開始的一個小時是由前輩講解的公司導覽。


一口氣出現了許多專有名詞。
看起來大家都是一副鴨子聽雷的樣子。
前輩說「不用想太多,慢慢就會懂的」


簡單的公司導覽結束後新員工各自被派到不同的部門。
我被劃分到了叫做製作1部的部門。
七個同期裡面跟我一樣是製作系的有四個人。
還有三個人被派到技術系的部門。


我在被分派到的桌子前坐了下來。
大概花了五分鐘左右在拉開桌子抽屜等等的殺時間。
但是沒有任何人來找我。
我該做什麼?


心定不下來。有種不安的感覺向我襲來。
老覺得我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被四周的人監視著。
這就是所謂的公司嗎。

瞄了一下自己的同期。
其他的同期都跟前輩搭上了話,已經開始工作了。
我開始焦急了起來。


就在那時。

 


「二宮君‧‧‧」有個陰沉的中年人叫了我。
大約年過五十,身材矮小的男人。
西裝皺巴巴的給人種很寒酸的印象。
但是有著銳利的眼神。
不是那種工作很厲害的眼神。
怎麼說呢,應該是「能完全看穿人心裡在想什麼」的感覺。
中年男人的名字叫做赤松。


他是我的直屬上司。
在這個歐吉桑的底下我撐得下去嗎。
心情越來越沉重。

 
赤松把我叫到了會議室,拿出了一本小冊子。
「把這個VP做好。錄影在兩個禮拜後。導演是外包的志村。」
VP是什麼?
「詳細給我去問志村。好好聽他的指示。」
說完赤松就離開了會議室。

 


我完全混亂了。
VP到底是什麼?
這個公司裡有外包的導演?
志村是什麼樣的人?
我跟的上赤松嗎?
不安像波濤般一陣又一陣的拍了上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赤松給我的小冊子。
上面有張一個女性拿著奇怪的機器蓋著大腿的照片。

看起來像是把吹風機的前面加了個圓形金屬的機械。
應該是某種美容器具吧。
冊子寫著被金屬碰到的部分能令人變瘦。
相當可疑。



 

午休時間到了,在赤松的首肯下去外面吃中飯。
有種好不容易解放的感覺。
在公司的一樓遇到了同期的女生。
她應該是叫渡邊吧。


渡邊看起來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
「怎麼啦?」我問道。
渡邊把臉轉過來朝向我。
眼裡噙著淚水。

 




「我正準備要去午餐‧‧‧」
我邀請了渡邊跟我吃中飯。
她是短期大學畢業的,剛滿二十歲。

渡邊被分派到了技術系的部門。
充滿了攝影機,腳架,是個連男性也會感到吃力的地方。


我邊吃著飯邊問渡邊:
「你剛剛看起來好像快哭了耶」

渡邊臉上充滿著不安的神情回答說:
「我被分派到部門以後聽了前輩講解有關機器設備的說明,
什麼是什麼完全聽不懂。而且技術部門還得理解有關照明的系統‧‧‧
我不知道我撐不撐的下去‧‧‧」

 

每個人都一樣的不安。
製作部也有一大堆無法理解的專有名詞,
但是應該比技術部好一點吧。


ラーペ
フォーペ
NP1
トライ
プロミスト
ハツハツ

像這種莫名其妙的單字在技術部是家常便飯。
聽不懂的話就沒有資格留在技術部。
第一天就接連不斷的一直被這些專有名詞轟炸,
渡邊的不安可想而知。


但是這個渡邊在幾年後將會獨當一面。
雖然在業界裡還是以男性為大多數的主流,
她將會克服體能上先天的不足而成為真正的攝影師。
可以說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努力家。

 

 

我和渡邊吃完中餐後回到了公司。
渡邊的部門在一樓。
她在我進電梯後給了我一個很不安的表情。
我也不安啊‧‧‧
心中低聲說著。

 

 


午休過後,赤松把我帶到了之前的會議室。
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微胖男人在那裏。
「我是志村。你是二宮君?」
說話很坦率的志村給了我很好的第一印象。

「我兩年前也曾待過這個公司唷。
這次你是我的AD(注:assistant director,其實就是助理),多多指教」
我鬆了口氣。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我應該沒問題。

 

 

但是這個世上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赤松留了句「志村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後離開了會議室。
那麼,我該幫他什麼忙呢?
我問了志村「對不起,請問VP是什麼?」

 


那一瞬間,志村的表情變了。

 


「VP???你連那都不知道?」
到剛剛為止坦率直爽的志村不見了。
用著好像在看什麼髒東西的眼神盯著我。
只說了「Video Package」

 


還是聽不懂Video Package是什麼。
我真的慌了。


這世上剛進公司的菜鳥大家都是這樣的嗎?
我是菜鳥耶。
不可能理解所有的用語吧。
還是我準備的不夠?

 


我突然變的很難向志村開口。

 

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向他問了。
「阿‧‧‧志村先生。我該做什麼呢‧‧‧」
我嚇壞了。
他會用什麼話回答我?
那真的很恐怖。


如果這是學生時代的話一轉眼就會扁人的我
感覺到了出社會的恐怖。

 


「這個。這次的劇本。讀吧」
啪的一聲放在我面前的是一疊用夾子固定著、A4尺寸大小的影印紙。
這就是劇本嗎。

我讀了。
我看得懂日文,
但是我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劇本裡真正的,業界上的意義。



我把劇本大略讀完後,
跟志村說「讀完了」


「是嗎。那明天之前香盤表就拜託了」志村說。


香盤表‧‧‧‧那是什麼啊??

志村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我要回家啦。辛苦了─」說完就要離開房間。


「請‧‧‧請等一下」
我拉住志村。
不能再含糊下去了。
連名詞的意義都不明白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能接受。


志村用跟剛剛一樣的眼神看了過來。
沒錯。那種好像在看髒東西的眼神。
「香盤表是什麼?」


一副你這傢伙慘了的樣子的志村回答了。
「就是攝影時的順序。工作人員用來確認接下來要拍什麼的表」
說完後志村就離開了房間。
因為他是外包的,什麼時候回去也沒人會管。


遠遠的聽得到志村的聲音。
「赤松先生。我先走啦─掰掰─」
喂喂。真的假的。
真的回家了?

 


我走投無路了。

 

 

現在想想志村的舉動其實是非常輕率的行為。
香盤表在攝影的時候是極端重要的東西。

大約有40個工作人員都會遵照它來動作。
隨便做的香盤表會讓拍攝時間拉長許多。
然後外聘工作人員的薪水跟攝影棚的費用也會大幅暴增。


反過來說,如果把行程排的太緊,
這種香盤表反而會招來工作人員的反感。
極端的場合還有可能會被技術人員飽以老拳。

製作香盤表需要熟知攝影的流程,
還得知道技術上必須花費多少時間,
不是隨便就能做得出來的。

 

 

「把志村痛扁一頓老子不幹了」
才剛進公司不過五個鐘頭但我真的在這樣想。
如果志村沒有回家的話搞不好我真的會動手。
實在太過分了。


就算不懂還是來試試看吧。
但是連一點提示也沒有的情況下什麼都做不到。
沒辦法了。問赤松吧。
赤松應該在的桌子空無一人。


我開始焦急了。就算是陰沉的歐吉桑也好他是最後的希望了。
確認一下白板上寫的預定表。

 


「赤松  與A代理店洽商→直接返家」

 


完蛋了‧‧‧
進公司第一天的我完全絕望了。

 

我徬徨著在公司裡蹣跚走著。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那時有個男人說話了。
「你是剛進公司的新人吧?怎麼了?臉色很糟糕唷」

 


田畑先生。
比志村小一屆的這個人
在公司裡是有名的怪人。

 

深愛著香菸與咖啡,不停的工作。
曾經有次公司停電時,
當所有人陷入恐慌狀態時只有他
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繼續寫著劇本。
他是個與公司其他的同事保持距離,
只追求理想演出的人。

 

這個時候他只負責某個釣魚節目,
後來會以天才演出家的身分一躍成為公司裡的頂尖導演。

現在想來當時的田畑先生會跟我說話
不過是一時之間心血來潮罷了吧。

 


我大概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就像幾小時前的渡邊一樣。

 


不管如何我感到非常高興。

就像一個人被丟在荒郊野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
身處那種情況的我有個人向我說話。
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得救了。


「拜託您。請教我香盤表的寫法。拜託您」
這時我根本不知道田畑先生是什麼樣的人。

回想起來敢跟一個天才演出家問香盤表的寫法
實在是種有勇無謀的行為。

但是‧‧‧但是。我連如果不問這個人我會變怎樣
壓根兒想都沒去想。

 

「香盤表?」田畑先生眼睛瞪的老大吃驚的說。

 


田畑先生說「你等我一下」轉過去他的桌子。
然後拿來了一本劇本。
「最後一頁就是香盤表。參考那個就行了」

 

我遇見神了。
在那瞬間看到了一絲光亮。

 

「謝謝您。謝謝您。」我不停的鞠躬道謝著。

田畑先生說聲「那就這樣啦」後準備走回自己的座位。
突然轉過來問「P(製作人)是誰?」
我回答「赤松先生」
「那D(導演)呢?」
「志村先生」


田畑先生若有所思的留下一句「‧‧‧原來如此」就離開了。

 


接下來我不停的,拚命的寫著香盤表。

這個錄影時間大概會花多久?
不知道。

這邊應該安排休息時間嗎?
不知道。

吃飯時間是不是應該要確保60分鐘?
不知道。


雖然完全不了解內容,但是靠著田畑先生給的香盤表可以知道香盤表的寫法。
現在只能這樣子了。

你知道這有多強人所難嗎?
我才不管。誰叫你硬要我做。是你的錯。
邊想邊埋頭苦幹。


但是我怎麼樣也做不出來一個一天內能把所有的錄影都結束的香盤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晚上七點。八點。九點。仍然做不完。

 yun_1658.jpg

進公司第一天我到底在什麼啊?
這個想法不停的在腦海裡來來去去。
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浮現著母親的臉。

母親一定不知道我這麼的想著她。
知道的話應該會很悲傷吧?

一邊與難過的心情奮鬥著,終於把香盤表做完成了。
至今仍然覺得那時分配到的時間是絲毫不近情理的。

 


但是那時候的我只能抬頭說「終於能回家了‧‧‧」
除了回家以外什麼事都沒有力氣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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